从海拔3000多米的西藏林芝回到广东东莞后，48岁的黄乐声醉氧了，在西藏的三年法律援助经历，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家乡的生活。当向即将奔赴西部锻炼的年轻律师讲起这段故事时，她却显得神采奕奕，“从来没有后悔过”。
近日，司法部启动“青年律师西部锻炼计划”。广东派出35名律师奔赴西藏、青海、贵州、云南、重庆等地的乡镇司法所、公共法律服务中心、法律援助中心，以投身法治建设的实际行动，服务新时代推动西部大开发。自2009年1+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实施以来，广东先后向中西部地区派出了121名230人次律师，让法治之花在中西部地区绚烂绽放。
多名曾扎根西藏提供法律援助的广东律师，向南都、N视频记者讲述了他们的经历。68岁的老律师在雪域高原克服语言难关为居民指点迷津；青年律师每年开车2万公里在山脉间穿行去普法；受助人执意请法援律师吃烤鱼表达谢意被婉拒……
在西藏，“缺氧不缺精神，海拔高境界更高”，不仅仅是一句标语，更是奋斗者的写照。
黄乐声在林芝普法。
共赴西部之约
8月20日，搭载着35名青年律师的飞机，从广州飞向了祖国的西部，以青春之名赴西部之约。
他们来自广东9个地市，年龄最大的38岁，最小的“00后”仅24岁，抵达西藏、青海、贵州、云南、重庆等五地的乡镇司法所、公共法律服务中心、法律援助中心、调解中心、律师事务所，开展为期一年的法律服务。
广东省司法厅为赴西部锻炼的律师举办欢送会。
今年5月，广东广和律所律师何文月已经提前去西藏“踩点”，被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民族文化深深震撼。
她对南都记者说，“这段锻炼经历一定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，我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，不断提升自己的专业素养和综合能力水平，并将所学带回深圳。”
广东宝晟律所律师钟思怡已经做好了规划。她计划去当地司法所后做好调研工作，强化法律服务和关注特殊群体，特别关注妇女权益保护及未成年普法教育，发挥专业优势，为当地群众提供精准高效的法律咨询服务。
“比如开展送法进校园、送法进社区、送法进企业等活动，形成普法品牌效应。”对于未来，她满怀憧憬。
广东金桥百信律所律师谭焱中曾因条件所限错过1+1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。“那时候我刚踏入律师行业，没有达到执业5年以上的条件。自此到基层去的种子，便埋在了我的心里。”
他告诉南都记者，这次去西部锻炼对律师执业年限“放宽”，规定40周岁（含）以下，律师执业年限不满3年，让不少青年律师得以圆梦。
“青年律师西部锻炼计划，不仅是一项推动东西部法律人才交流协作，更好满足西部法律服务需求的务实举措，更是一个供广大律师同仁体察社情民意，学做群众工作，实现人生价值的广阔平台。”谭焱中说道。
广东省司法厅党委委员、副厅长林楚明为他们送行，“希望各位律师自觉肩负起时代重任，把个人志向和国家需要结合起来，真正把家国情怀落实到职业当中。”
一直以来，广东省律师行业积极参与东中西部对口帮扶工作。近年来，先后有6家律所到西藏“无律师县”设立分所。广东省律协分别与西藏、青海、贵州、兰州等地律协签订了协议，给予人力、物力、财力上的支持，多批青年律师在广东跟班学习。
老律师决定去西藏
西藏阿里普兰县，地处在西南边陲，这片土地有着壮美的自然景观，也因地理位置偏远、海拔高，气候寒冷、条件艰苦。
2022年，司法部鼓励沿海发达地区律师前往“无律师县”，为当地居民提供法律援助，西藏阿里普兰县就是援助地区之一。
当年，68岁的广东启源律师事务所律师伍穗生，千里迢迢来到这里。
伍穗生。
抵达普兰县后，他向居民提供法律服务，从零开始筹备分所建立，包括工商注册、挂牌、租用办公室等一系列工作，为法律援助工作能够长久开展下去打好基础。
半年多的时间里，伍穗生为当地居民提供大量的法律咨询和代书服务，帮助他们解决法律难题，办理了20多件法律咨询案件，起草了50多份法律文书。
“虽然藏区的文化与内地存在差异，但我发现，当地居民对法律的接受程度并不低，只是在法律问题上常常求助无门，面对纠纷时无从下手。”伍穗生告诉南都记者。
除了自然环境带来的困难外，语言是为当地居民提供法律服务的巨大障碍。
西藏地区居民以藏族为主，许多人只会讲藏语。“为了解决语言沟通带来的问题，我想到了和当地司法局合作，或者寻求藏族干部帮助，不仅语言上交流顺畅了，也让我对藏族文化有更深入的了解。”
伍穗生提到，普兰县的法律需求虽不多，但涉及面十分广泛。因家庭纠纷闹离婚分财产的牧民夫妻、赛马被游客车辆撞伤要索赔的牧民老人、员工发生意外被家属索赔的老板……从民事纠纷到劳动争议，无所不有。
伍穗生肩披哈达。
“作为唯一的律师，我偶尔也会感到力不从心。”为此，他设立了工作微信群，群里面有专业律师，当遇到疑难点时大家会提供意见方案，当地居民慢慢感受到了法律的力量。
2023年，伍穗生回到了广东。这段经历，让他深感法律援助在偏远地区的重要性，“如果我身体依然健朗，仍愿意到西部为国家法治建设贡献力量，也希望年轻律师能够接过接力棒，投身到西部地区法律援助工作。”
他对南都记者说，“选择律师职业，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；而选择法律援助，是为了回馈国家，奉献社会。”
普法一年跑两万公里
“这里的人帮助过我，我也想回报他们。”当得知律所正招募驻派西藏的律师，广信君达律师事务所的“95后”翁乔中很快就报名了。
2022年，广信君达律师事务所响应推动解决“无律师县”问题的号召，赴西藏林芝市工布江达县设立分所。翁乔中跨越千里，在海拔3400米的高原，和同事在这里参与建设第一个律师事务所。
在翁乔中的印象中，西藏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。他与西藏的缘分从更早就结下了：此前在西藏骑行时，他曾突遇恶劣天气，在一个牧民房檐下躲避暴雨。牧民发现后，热情邀请他进屋休息。“这次有机会来西藏，用自己的专业帮助、回馈他们，我觉得很有意义。”
深耕西藏的两年里，翁乔中学会了如何立足当地的民俗文化，调解居民间的问题。“我们要从他们最在意的角度出发，剖析他们的核心需求，采用多元方式去解决本土的矛盾纠纷。”
他回忆，不久前，他就用这一招调解了一桩抚养费的纠纷，顺利解除了双方对于抚养费使用的误解。
翁乔中为学生普法。
律所还开展了诸多进村普法的活动。“为了做好下乡普法，我们几乎每个乡、每个村都去过，车才买了一年不到，但因为普法，来回都已经跑了快2万公里。”
一直以来，当地的律师资源都比较匮乏。翁乔中回忆，由于西藏面积广，前往当事人家往往路途遥远，解决一桩案件可能还需要四处调派律师。
他就曾被指派担任一个邻县案件被告人的辩护律师，但由于路途遥远，加之大雪封山路况极差，实在无法赶到，只能申请重新调换律师。
翁乔中（左一）正在普法。
仅依靠志愿援助的律师补充当地律师资源，并非长久之计。
如今，律所不仅自行租赁和装修了办公场地，还招来了两名法学专业的西藏姑娘，作为实习律师和律师助理，希望可以提升当地的造血能力，真正地解决好“无律师县”问题。
翁乔中将处理案件的经验和技巧传授给她们，不论是法律意见书、合同，他都自己先做一份，让律师助理独立做一份，再给她们参考修改，以培养其独立办案、解决实务问题的能力。
受助人的特别致谢
在人生的下半场，广东启盟律师事务所律师黄乐声决定去“冒险”。
广东到西藏林芝，3000多公里的距离。她凭45岁“高龄”搭上1+1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的末班车，在此扎根3年。
原本她在东莞和丈夫经营一家夫妻档律所，生活优裕，受人尊重，很多人不理解她为何要自讨苦吃。
“人生是旷野，不是轨道。”黄乐声期待人生下半场开启另一种可能，将“小我”融于“大我”。
她向南都记者讲起，12年前，她到林芝探望援藏的朋友，偶遇了一名女律师。“她给我带来很大的触动，作为一名律师，可以发挥专业优势给西藏带来法律援助，改变当地人的生活。除了追寻诗和远方，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种方式，让你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留下独特的痕迹。”
在西藏，“缺氧不缺精神，海拔高境界更高”，不仅仅是一句标语，更是奋斗者的写照。
在广东执业的时候，律师内部分工很细，还有确定的专业化方向。来这里后，她成为“万金油”律师，做什么案件，取决于当地群众的需求。她很多年没碰过刑事案件，来西藏后开始重拾刑事辩护技能。
“在当地办案是很有民族特色的，要非常注意方式方法。”她举例说，比如，离婚案件的双方当事人过不下去，要离婚了，女方根据习俗提出要男方双倍返还彩礼。双方意见达不到⼀致的时候，怎么去做好这个工作？
扎根林芝三年，黄乐声坦言从未后悔过。“与其说是为西藏作贡献，不如说是一种交流交融，我也获得了很多。”
黄乐声和当地居民在一起。
一次外出就餐时，服务员认出了她，坚持请她吃烤鱼。
原来，黄乐声曾帮她代书过起诉抚养费的案件。她与丈夫感情不和离婚，儿子还在读小学三年级，她一个人照顾孩子，还要养家糊口，前夫没有按照离婚协议的约定给付抚养费，她来到法援中心向黄乐声寻求法律援助。
最终，黄乐声没有让服务员请客，但这种时刻让她感到很温暖。“我帮到了别人，也被别人所认可，很有成就感。”
8月16日，她回到东莞，向即将到西部锻炼的青年律师分享了这三年的经历。
“我现在还有醉氧反应。”
出品 | 南都即时
统筹 | 南都记者 向雪妮 韦娟明
采写 | 南都记者 韦娟明 杨婷 李佳璟 敖银雪 实习生 江宇婷
